从医学院毕业,刚刚走上武汉协和医院神经外科岗位半年左右的年轻医生杜科业,发现自己用了十年的微博号突然粉丝量猛涨。这本是一个90后记录生活的惯常网络表达,“协和医生Do先生”没想过成为“大V”,也没想到自己微博上的声音会出现在媒体报道中。
“新型冠状病毒”指南刚刚披露之际,杜科业就在微博上呼吁大家“自我防护,重在预防”,戴口罩、勤洗手。春节期间,疫情爆发,杜科业搜集各医院缺物资的信息进行发布,此后又从黄山老家一路逆行,回到武汉,加入抗疫一线……
线下抗疫工作,线上时时关怀。这一系列事件,让杜科业的微博关注度与日俱增,粉丝达到330万。
杜科业只是千万一线医护人员中的一个。他们也许不是专家、教授,但在疫情来临时,他们同样毫不犹豫站了出来。
近日,杜科业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讲述了疫情发生以来他的历程。(以下以自述的形式展开,文字经过记者编辑处理)
学生时代的杜科业(左一)与德国友人合影
微博发声,即使还在家也希望能为缓解疫情做一点事
学医、从医,一开始受家里人影响比较大,自己的叔叔是一名医生,父母一直认为,医学这个职业非常神圣。
我是安徽黄山人,很喜欢武汉这个城市,也很喜欢武汉协和医院。2019年6月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顺利毕业后,就幸运的入职了武汉协和医院,专业是神经外科。
疫情爆发前,我正在参加武汉协和医院进行的为期三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需要去各个科室轮转学习,当时我转到了麻醉科。工作还是挺饱和的,7:30到科室,下班时间平均在晚上八九点,中午没有休息,只有30多分钟的时间吃饭。
平时喜欢阅读、摄影、旅游,但工作以后没有太多时间业余活动了。
按照医院的安排,由于春节期间有值班,所以我的春节假期往前提,在武汉封城前,我已回到了安徽黄山老家,和父母、爷爷在一起。
1月17日,病毒所分析出这种病毒是冠状病毒,我根据自己的医学知识推断,认为这种病毒是有一定传染性的,出于我的专业知识和本能反应,我觉得有职责有必要去呼吁。我一直认为,对于病毒,我们不用过度恐慌,但一定要足够重视。所以我开始在微博上提醒大家戴口罩、勤洗手。
1月20日晚间,钟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视采访时明确了“新冠肺炎肯定人传人。”后来还有网友给我留言说,因为较早看到了我的呼吁,所以提前准备好的口罩。
春节期间,疫情态势已经很紧张了。武汉封城,黄山当地也做了相应的交通管制,我想回武汉,已经很难。我各方联系,做出城准备。在等待手续办下来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虽然还没有战斗在一线,但我是善于使用网络的年轻医生,要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我能想到的第一点就是参加协和医院的网络门诊。其次是在微博上做防护科普,并且呼吁医院的防护物资问题。当时,许多医院都发了物资征集公告,但比较分散。我把它们汇总在一起,进行一个集纳式的发布。
我自己真的觉得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因为物资短缺这个事情确实让大家着急,物资是医护人员参加战役的铠甲,所以这个东西本身就有一定敏感性,大家就很关注了。
夜班期间短暂休息的杜科业(左一)
知道我回武汉势在必行,九十多岁的爷爷红了眼眶
返回武汉的过程并不容易。
因为我住的地方距离高铁站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开始我找了出租车送我去,后来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司机师傅不愿意去了,毕竟当时疫情环境紧张。
我联系到黄山区的区长,跟他反映情况。我说我是武汉协和医院的一名医生,现在武汉疫情爆发了,我不能在家里这样呆着,我得返回武汉去参加战斗。
区长听了我这个消息之后,说他会立刻向黄山市汇报这个情况。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给了我回复,说会安排车辆送我去高铁站。
联系上车以后,全家都知道我回武汉势在必行了。如果我是在武汉回不来,他们可能还容易接受一些,可现在我明明到家了,却还要回到危险的疫区去。
九十多岁的爷爷平时沉默寡言,是那种把很多情感都藏在内心的人,那时候他的眼眶立刻红了,他拄着拐杖,跟我说,“你要去武汉,我心里很难过,你是我唯一的孙子。”毕竟他是九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我这一走,什么时候能相见。
我的父母也是担忧的,但我跟他们说,我作为一名医生,如果不能参加这次抗击疫情的战斗,我会后悔一辈子。
后来在政府的安排下,我顺利抵达高铁站。由于那时已经买不到到武汉的车票,我只能买经过武汉的过车。上车后,我跟列车长说,我是武汉协和医院的医务人员,要返回武汉,希望能在汉口站把我放下来,另外因为我买不到去武汉的车票,所以实际上只买了一个半程车票,我要进行补票。但是列车长说,因为我情况很特殊,他们表示理解,也没有让我再补票了。
到了武汉,也没有地铁、公交,武汉的志愿者开着车来接我。一路逆行,的确感到,全国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支持“抗疫”。
穿着防护服做各种事情都不方便
身处疫情的前哨战,看到发热门诊从人满为患到清空
因为是从老家返回武汉,所以我参加医院的疫情一线工作时,只能排到第二轮了,也是就是2月9日上岗。
2月4日中午,我接到医院电话,因为前线缺人,需要我下午两点过来援助。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我爱人没有心理准备,她给我煮了一碗面,我吃完后就准备走。我在门口换衣服换鞋子时,她一直哭,我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出门前,我给了她一个拥抱,说你在家好好等我。
我们的上岗是上两周、休两周观察。因为我比原计划提前了五天去,相当于是上了近三周的班。上岗前,给我们做了培训。我被分配到发热门诊的留观室。
我们分几个班,每天依次是中班、连班、白班、夜班、休息这样轮。中班的时间是下午3点到晚上10点;白班是早上8点到下午5:30;连班是早上8点,到下午3点;夜班的时间是下午5:30到次日早上8点。夜班之后的那一天休息,实际上也只能回去补一个觉,接着第二天又去轮中班。
从工作强度来说,我倒是还能承受。科室领导、同事,和家人朋友也一直关心我,给我加油鼓劲。
由于我在神经外科本身就负责重症医学相关工作,具备气管插管的技能,再加上在麻醉科的训练也加强了气管插管的熟练度。发热门诊的樊红主任了解到我这一背景,就说如果有病人出现需要插管的情况,希望我能来完成。事实上,对新冠肺炎病人进行气管插管,对医护人员来说需要承担很大被感染的风险,可以说,这是抗击疫情一线医护人员面临的最高危操作。虽然了解其中风险,但我表示,自己有决心完成这一任务。
接到这个任务,我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后来在这三个星期我值守的时间里,留观室里没有出现需要插管的病人。
我的工作内容和平时上班情况相似,查房、看病人情况、开药、开医嘱,病人有事情的话,进行处理。其实最大的难度还是防护服,因为穿着防护服做各种事情都不方便。吃饭、喝水什么的都要控制。我上班期间,从头一天晚上开始就不太敢喝水。白天的话,可能一天就上一次厕所。以此避免防护服的消耗。
我平均每天照看6个病房、12个病人。我经历过治愈的病人,也遇到了病情棘手、最后救治无效去世的病人。但这三个星期以来,我确实感受到了大形势在好转。
因为我是在留观室,发热门诊的留观室相当于是疫情的一个前哨。留观室不属于隔离病房,不办住院手续,符合要求的病人,都应该去定点医院进行收治、隔离。但是有的病人很严重,如果让他在路上来回跑,生命安全没有保障,并且也是个传染源。所以我们医院就把骨科病房改成了留观室,他们可以留院观察。只要是其他的定点医院一有床位,我们就把病人转过去。
在后方各类定点隔离病床还不够时,发热门诊来看病的人多,每天都排着长队,留观室人满为患。我们相当于是一个通道,后面的病床不够,在我们前面的就滞留的多,像灌水一样是堵着的灌不进去,水管就会爆炸。
后来国家提出了“应收尽收”的政策,各类定点医院、方舱医院也都建立起来了。我们这的病人就有地方可去,通道明显舒缓了。所以我觉得我们留观室、发热门诊就是疫情的体温计。疫情现在的体温高、正常还是低,我们都能很明确的发现。
几天前,我们留观室的全部病人都转到了隔离病房去收治,这里已经没有滞留的病人。这说明,各项措施已经到位并且生效了。
网友把杜科业的照片画成卡通漫画送给他
战胜困难的永远不是恐慌和害怕,而是坚强和乐观
2月22日是我轮班的最后一天,然后就要换下来居家隔离两周,看看有没有被感染。这段时间,每次看到医务人员被感染甚至牺牲的消息,我都很难过。
我们自己在前线把别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但是却没有把自己的战友救回来。所以大家都都说医生这个职业是神圣的,但来承担神圣的是我们普通人。我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从一个个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也有父母、有妻子。最后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穿上白大褂,来承担这份神圣。
在网友眼中,我是乐观、传递正能量的。我给自己的网名取名“do先生”,一方面是和“杜”谐音,另一方面也是“踏实去做”的意思。在灾难面前,哭很容易,坚强很难。但战胜困难的永远不是恐慌和害怕,而是坚强和乐观。
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能粉饰太平,也不要过于恐慌。我在一线,把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传达出来,把正能量的东西分享出来。大家只是在家隔离,相比我们医护人员而言,要幸运、安全的多。我处在危险中,还能保持积极乐观,大家为什么不能?我希望把这一面传达出来,感染大家、鼓励大家。
有网友叫我杜叔,我开玩笑说我还年轻,叫我“杜宝”。还有的网友把我的照片画成卡通漫画送给我。我感到很温暖,我给网友力量,网友也给我力量。就像黑暗中的火把,我能感到那个光,很亮很亮。
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当医生。希望一切结束后,我能好好补一次跟家人们的相聚。
(本组图片均由杜科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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