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
在中巴经济走廊启动实施11个月后,首批参与建设的中国企业将面临首个年终大考。其中,被世界银行下属国际金融公司(IFC)、中国丝路基金先后入股的中国三峡南亚投资有限公司无疑备受瞩目。3月10日,三峡国际公司党委书记、三峡南亚公司董事长王绍锋在其北京金融街的办公室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
凑巧的是,在采访当天的上午,王绍锋刚刚接待了外交部国际经济合作司主管“一带一路”和国际产能合作有关负责人,向他们汇报了三峡国际在巴基斯坦的项目进展。
中国三峡南亚投资有限公司(简称南亚公司)是三峡集团公司和三峡国际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是三峡集团全资子公司,简称三峡国际集团)在南亚地区的投资平台,目前主要在巴基斯坦及其他南亚地区投资风电、太阳能以及中大型水电等清洁能源项目。
“我们在巴基斯坦不仅项目数量多、成熟度高,而且投资方式新颖。”王绍锋说。他介绍,三峡南亚公司已将吉拉姆河干流上4个主要水电站中的3个收入囊中。“我们综合开发整个流域,让资源达到最优配置。”
“三峡集团在长江上有这个能力,更何况其它河流呢。”王绍锋说,“三峡南亚公司的实力来自三峡集团、IFC、丝路基金等多方面的支持。”
王绍锋在巴基斯坦先后工作了十多年,对推动中巴经济合作抱有一种责任感。“巴基斯坦对华友好程度让我觉得,搞不好经济合作都辜负了两国的政治关系。”王绍锋的办公室里有多张和中巴领导人的合照,包括巴前总统扎尔达里。这些都是他在巴基斯坦工作时拍的。
对于与IFC和丝路基金的合作,王绍锋表示,这对提高公司效益、打造对外形象都很有帮助。“我们跟它们合作就是要用高标准来要求自己,成为世界级的大企业。我们要让世界看到,三峡是中国的国有企业,但走出去是跟世界接轨的。”
中企在巴投资有得天独厚优势
《21世纪》:为什么选择巴基斯坦作为海外发展第一站?
王绍锋:这是一个自然选择,也是我们努力工作的结果。首先,巴基斯坦是我们当时最熟悉的海外市场。三峡集团下属的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1970年代初就在巴基斯坦打拼。当时,巴基斯坦也是我们国家海外承包工程的首选站,这为我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二,巴基斯坦是中国友好邻邦,对华友好程度超越了任何其他国家。在我们从工程承包商转成投资运营商后,这起到了关键作用。海外投资最大的风险就是政治风险,但中国人在巴基斯坦投资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在巴基斯坦工作十多年的感受是,不管当地是什么人执政,对华友好都是巴基斯坦始终坚持的国策。在巴基斯坦因核爆遭受国际制裁时,唯一对外开放、不受外汇制裁管制的国家就是中国,对中国人的个人工资都能放行。我们在那里特别自豪!
然而,反过来讲,中巴经贸关系却难以匹配这么好的政治关系。我觉得,如果不把经济合作做好,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
而要拓展中巴经贸合作,必须首先解决巴基斯坦的电力短缺问题。巴目前的电力主要来自油气电站,连煤电都没有,(燃料)严重依赖进口,这是不可持续的。因此,三峡集团提出了为巴进行全方位的流域水电开发计划,让水电成为巴基斯坦的主要电力。
《21世纪》:为进入巴基斯坦做过哪些准备?
王绍锋:我们做了非常充分的研究。大约是2009年-2010年,由中巴政府出资成立的清华大学巴基斯坦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专门为我们做了一个中巴关系未来走向的研究,得出的主要结论是:巴基斯坦是与中国核心利益密切相关的国家,中国的发展离不开巴基斯坦;中国对巴基斯坦的投资必须加强,并且应当首先从电力开始。现在来看,这些结论都是对的。
在技术上,我们对巴基斯坦水电资源以及开发方式进行研究,发现投资的最大问题可能是地缘政治的因素,也就是所谓的界河的问题。于是,我们又邀请水利部国际河流(界河)谈判办公室的专家进行分析。这三份报告成为支撑三峡集团进入巴基斯坦市场的重要依据。
巴基斯坦水资源非常丰富,但他们自己的开发仅有9%,而中国的水电开发技术又这么先进,这真是绝佳的匹配。在这种情况下,2011年4月,三峡集团确定巴基斯坦为三峡集团的首个海外投资国家,提出“十年双千”的目标,也就是,用十年时间投资1000亿人民币做1000万千瓦电力项目。2011年6月,我们成立了三峡南亚投资有限公司。
“一线两点”与“中巴电力走廊”
《21世纪》:请介绍一下三峡南亚的发展过程。
王绍锋:当时,三峡集团正在探索从一个巨型工程项目公司向国际集团发展。董事长对我说,“我先给你210亿元人民币。你要让它在账上躺着,我就跟你算利息。”这是很大的压力没错,但体现了“指挥前移、管理前移、风控前移”的思路,有助于充分调动资源、有效利用资源。三峡南亚的平台设立之初就考虑得很长远,要跟资本市场对接,实现自身融资。
我们在巴投资的每个项目,赚的钱都不拿回来,要继续滚动发展。作为一个离岸公司(三峡南亚公司在开曼群岛注册),公司的税务安排能够达到最优,能够最大程度跟当地实现利益共享。在资金方面,三峡集团承担的风险就是资本金的风险,三峡南亚将来只可能是锦上添花,不会拖累母公司。
后来,我们的开发理念得到世界银行认可,世行旗下的IFC成为我们的股东,后来又有丝路基金入股。现在,美国资本等大型国际金融机构也希望能参股。
为什么看好三峡南亚公司?用世界银行的话说,“我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公司。三峡集团已经是世界第一的水电公司,而三峡南亚公司刚成立手中的项目就达到了70亿美元,这是独一无二的。”
《21世纪》:能否谈一下三峡南亚在巴基斯坦的战略规划?
王绍锋:我们在巴基斯坦有一个“三步走”战略。短期要实现“一线两点”,就是要沿着吉拉姆河流域进行水电开发,在信德省卡拉奇市进行太阳能和风电开发,在旁遮普省进行太阳能和小水电开发。预计初期投资70亿美元。中期要在2020年后转移到印度河干流开发,同时要运营大约600万千瓦资产。我们与巴政府签订了2000万千瓦项目群备忘录,投资额约为500亿美元。长期的愿景是要在中巴经济走廊的框架下建立中巴电力走廊,探讨中巴电力互补联通的可能性。在巴基斯坦北部印度河上游开发大型水电站群,与中国新疆的煤电形成互补。那时候三峡南亚的运营资产要达到2000万千瓦以上,相当于一个三峡大坝。
三峡南亚公司未来肯定会放眼巴基斯坦以外的市场,因为如果仅在这里发展,资本的认可程度就会降低。我们会在发展中国家并购资产、开拓绿地建设项目,成为三峡集团国际化中服务发展中国家的重要平台。
《21世纪》:“十年双千”的目标现在进展如何?
王绍锋:目前启动的项目已有90亿美元,我们还想并购一些资产。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个太大的目标,但现在看没太大问题。
IFC、丝路基金先后入股 亚投行会是下一个?
《21世纪》:如何安排三峡南亚公司的股权结构?未来会有变化吗?
王绍锋:目前,IFC和丝路基金各占15%,三峡集团占70%。未来,三峡集团的股权不低于51%,可以继续吸收其他股东。潜在股东有美国资本公司、全球最大的主权财富基金阿布扎比投资局等。
坦率地说,三峡南亚公司创造了几个“之最”:背景是世界最大的水电清洁能源集团,还有世界银行、丝路基金、美国资本、阿布扎比投资局参股。
《21世纪》:IFC和丝路基金会提出不同的管理意见吗?
王绍锋:我们采取的都是IFC的标准。它在名誉、诚信经营、环境保护、移民、社会关系方面的决策都有一票否决权,一旦否决就不出钱。因此它虽然是小股东,却是一个强权股东。IFC的做法是,按照公司的发展制定公司的预算和发展计划,根据发展计划到点注资。每两个月,IFC就会派专家去现场和公司检查。如果发现问题,会及时做出提醒,并要求限时改正。对我们来讲,这是很严格的,但我们自身也愿意跟世界接轨,提高在世界范围内的接受程度。我们选择IFC就是看好它的金字招牌和管理能力。
《21世纪》:去年,丝路基金刚刚成立就对三峡南亚进行了股权和债权投资。这一合作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王绍锋:这是契合双方利益的合作。实际上,我们没找丝路基金,丝路基金也没找我们,是IFC在中间撮合的。IFC与丝路基金的高管有很频繁的交流接触,跟中国外管局有很多合作。这让丝路基金了解到,三峡集团在巴项目与中巴经济走廊定位相吻合。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合作的可能。我们也关注着“一带一路”,支持国家发展战略。
《21世纪》:接下来准备申请亚投行的资金吗?
王绍锋:几个月之前IFC就建议我赶紧跟亚投行接触,欢迎他们入股。我认为没问题,只要能守住51%的股份。三峡集团已经跟亚投行探讨了合作可能性。总体来说,双方的态度都很积极。最开始的时候,亚投行似乎对大型水电项目的长周期有顾虑。但接触了解之后,他们的看法改变了。这对亚投行也会是好事,能够打消外界对它的一些疑虑。IFC严格的审批程序会让各方放心。我们把世行都拉进来了,这个平台就成为了一个共同体。不管是债务还是股权融资,我们都欢迎亚投行进入。
投资回报率达17%
《21世纪》:能否介绍一下三峡南亚公司主要的融资渠道?有多少国家政策性贷款?
王绍锋:我们20%的资金来自三峡集团,剩下80%来自银行的商业性贷款,主要是中资银行、IFC和丝路基金。我们没有使用国家政策性贷款。国家政策性贷款通过买方信贷直接提供给对方政府,他们用来进行交通基础设施等公共项目,不用于企业项目。
《21世纪》:投资方式都是建设-拥有-经营-转让(BOOT)吗?还有EPC吗?
王绍锋:是的。中水电对外公司负责做EPC,基本上是短期的。三峡国际做BOOT都是长期的。我们的项目可以达到17%的投资回报率,大概6年就能回本。当然,我们是平等互利的。
有意向收购巴国有水电资产
《21世纪》:在巴基斯坦有并购意向吗?请介绍一下。
王绍锋:巴基斯坦正在进行国有资产私有化,我们愿意积极参与国营水电站的竞拍。我们跟他们开玩笑地说,我们准备了钱要投你们,但看这边老没有动静,就把钱花到巴西去了。他们有好几个规模较大的水电站,总装机大约350万千瓦,收购价在300万-400万美元左右。卖给我们之后,巴政府就有钱做别的事情了,我们来给他们运营,结合其他绿地投资统一管辖,形成更优的资源配置。这是我们首选的并购意向。第二是私人投资的刚建成的小型水电站。第三是国有配电公司。比如,卡拉奇电力公司针对2000多万人口的卡拉奇市提供垂直一体化电力服务,从发电到输电到配电。
《21世纪》:在巴基斯坦的水电项目对带动产能和装备出海能起到什么作用?
王绍锋:对建材、水泥的带动作用是最明显的,未来还可能有钢材。另外,还有助于水电设备出海。我们计划与东方电气合作在巴基斯坦设厂,生产的水电设备不仅服务于巴基斯坦,还要出口其他国家。
《21世纪》:当地汇率贬值对运营有影响吗?将来有利润时会怎么处理?
王绍锋:在巴西有这个问题,在巴基斯坦没有。这就是政策优惠的问题了。我们对目前的项目都做好了永久性安排。我们用美元计价,按当天汇率用卢比结算,收款后马上换回美元。这就避免了汇率波动的风险。
地缘政治和安全形势是最大阻碍
《21世纪》:你提到当初最大的顾虑是地缘政治和安全形势,后来怎么解决的?
王绍锋:这就是让IFC进来的最大的原因。我之前在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任职,主要管巴基斯坦的业务。当时做EPC让我看不到公司的前景,我希望能做水电投资。2008年,公司开始启动并入三峡集团的方案,我就想给三峡集团带点见面礼。当年10月,我拿到了科哈拉水电站开发权,当时项目投入是24亿美元。2009年1月,公司正式并入三峡集团。
这个项目在克什米尔地区,属于中印巴三方争议地区。按照我国要求,涉及敏感地区、国际河流的项目必须得到政府审批。可国家有关部委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当时我就向有关部委和司局领导汇报说,中巴要合作就要做水电,而水电就在争议地区,这是避不开的问题。
同时,我开始研究在克什米尔地区的投资者的背景,找到了世界银行、亚洲银行等机构,还有英国、马来西亚、韩国等企业。最后找到IFC。
IFC驻巴的国家经理(Country Manager)是巴基斯坦人。我对他说,作为中国人,我对巴基斯坦有深厚的感情。咱们应该合作为巴基斯坦做贡献。我告诉他,我们的科哈拉项目遇到了困难,问他能不能出一封兴趣函。他被打动了。没出十天,我在北京开了一个四地IFC视频会议,IFC不仅确定出函,还提出成立合作平台投资巴基斯坦水电。在科哈拉项目中,IFC与我们的股权和债权合作不低于20%。经过IFC做工作,这个项目得到了有关各方的一致认可,也顺利通过了中国政府的审批。
《21世纪》:科哈拉项目太不容易了。可以介绍一下具体进展情况吗?
王绍锋:我们争取今年开工。项目装机110万千瓦,预计6年建成,建成后拥有30年经营权,能产生51亿度电,造福巴基斯坦。
《21世纪》:安全问题也是一个主要障碍?
王绍锋:这对中方员工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我们需要从硬件配备、安保安排、应急用品、营地地形等方面综合考虑,减轻中方员工的顾虑。现在,除了当地警察、保安、军队外,我们还配备了中方的安全顾问人员。巴政府对这个问题是很重视的。中巴经济走廊实施后,他们承诺成立一个12000人的特种部队,给中方人员提供系统的统一的保护。
三峡国际公司目前在巴基斯坦有50多名中方员工,再加上三峡集团、协作单位,最多的时候有上千人。我们也在考虑更大程度地改善员工的生活,计划建立自己的基地,集中办公楼和住宅,打算将集控中心设在伊斯兰堡。我们可能还要建国际学校,解决职工子女的就学问题。(编辑 李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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