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当地时间12月4日举行的修宪公投，反对阵营以约60%的大比例优势否决了宪法改革。在投票尚未完全结束但大局已定之时，马泰奥·伦齐宣布自己将辞去总理职位。

　　此前人们一般认为，这次公投的成败会影响意大利和欧洲的未来：倘若公投否决了修宪，极有可能使意大利成为一个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国家。在其领导之下，这个欧洲第三大经济体也将寻求脱离欧盟。既然修宪方案确被否决，那意大利和欧洲下一步会怎样？

　　意大利现行的两院制

　　这次公投的主要目的，是改革意大利现行宪法中的“两院制”，以给予政府更大的立法支持力度。伦齐政府期望，借用由此得来的决策权力，推行一系列有助于市场化改革的方案。

　　意大利现行宪法实施的是所谓“对称式的两院制”。其主要内容包括：

　　(1)参众两院议员都通过直接选举产生，众议员基于全国直选，参议院基于地区直选。因为同是直接选举产生，两院的合法性完全一样。

　　(2)参众两院任期一致，立法权由两院集体行使。立法案必须以同一个文本形式在两院都获通过，如果有一院对法条进行了修订，则必须再送到另一院审议。

　　(3)国家元首和政府并非经直接选举产生。共和国总统由议会联席会议选举产生，总统任命内阁总理，然后根据总理提名任命各部部长，总理和各部部长组成共和国政府。内阁总理指导并对政府政策负责。

　　(4)未经两院授权，政府不得颁布有法律效力的法令。在紧急和必要情况下，政府可以采取临时法令，但应在同一日将此临时法令交由两院审议以便变为法律。

　　(5)政府必须获得两院的信任案，任何一院都有权反对政府某项提案。

　　在这种对称式两院制下，意大利政府是名副其实的弱政府，不稳定且影响力小。二战之后的头40年里，就总共更替了45届政府，平均每10个月换一届。从1983年开始，意大利尝试了多次改革现行两院制的努力，都没有成功。

　　2008年，金融危机引发持续的经济危机，欧盟的经济政策合作会议多次提出强化各成员国行政效率的要求。压力之下，意大利政府的表现更加令人不满意。比如，2011年，多数成员国签署关于“预算平衡”的财政协议，通过国内立法加强财政纪律，该年7月，时任意大利总理贝鲁斯科尼也颁布了一项紧急法令，提出一系列应对经济和金融危机的应急措施。8月5日，欧洲中央银行发出公开信，表示意大利政府应确保这些措施转变成法律，才有可能赢得投资人的信任。因此，贝鲁斯科尼需要在短期内得到议会的支持。但是，在对称式两院制之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次决策危机导致了贝鲁斯科尼的下台。

　　与政局不稳、决策乏力形成对应的，是意大利经济发展的停滞。2009年，意大利经济出现了5.5%的大幅度萎缩，这是该国几十年来最强劲的一次GDP下降。自此之后，没有出现过复苏的迹象。2012年和2013年，GDP分别出现了2.4%和1.8%的下跌，同时伴随着持续恶化的财政赤字、失业率和贸易萎缩。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尤其对该国过高的税收、过强的劳工保护以及糟糕的无法改变这些制度的立法程序表示不满。在美国华尔街日报和传统基金会出版的经济自由度指数(index of Economic Freedom)排名中，从2014年迄今，意大利连续三年在全球178个国家和地区中的80位之后，被认为经济自由度偏低。

　　公投方案的基本内容

　　2014年，成为议会多数党的民主党新任主席马泰奥·伦齐被任命为总理，随即组建起中左派的联合政府。中左派联盟在众议院中掌握多数席位(获630个席位中的345个席位)，但未能掌握参议院多数席位(只获315个席位中的123个)。在施政纲要中，伦齐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方案，包括废除对称式两院制的修宪建议。他的目的是保证大选中获胜的众议院多数党在立法中有更大的表决权，以此保障更强的政府决策能力。

　　依照意大利宪法，公投并不是修宪的必经程序。修宪法案在2014年8月8日提交参议院审议，经两院多次修正之后，分别在2016年1月20日获得参议院第二轮通过，在2016年8月12日获得众议院第二轮通过。但是，在两院的第二轮审议中，该法案都没有获得三分之二议员的支持。因此，按照意大利宪法138条，修宪法案要生效，必须诉诸一轮全民公投。

　　有关两院制改革的修宪内容包括：

　　(1)众议院成为首要立法机构。对于普通立法，只有少数事项的立法案必须经参议院通过。其他多数事项的立法案，参议院可以提出修正案，但众议院可以通过绝对多数票决对此修正案加以否决。

　　(2)参议院名额减至100名，其中5名由共和国总统任命(任期为7年)，其余参议员经区和独立省的议会选举产生。每个选区中有一名参议员必须从该区各城市的市长中选出，其他参议员从该区议会议员中选出。经选举产生的参议员任期仍为5年。

　　(3)政府只需要获得众议院一院的信任案。

　　倘若修宪成功，两院中只有众议院是直选产生，参议院则“转变职能”，成为联系地方与中央的机构，在代表地方利益的同时，不至于过多干预众议院立法活动和中央政府决策。

　　黯淡的前景

　　从实践层面观察，在当前的紧迫情景之下，公投成败早有注定：伦齐及其中左派的联合政府正抓紧推动的自由主义经济改革方案，如减税、缩减政府预算、精简政府机构、加快民事诉讼周期、降低劳工保护标准、增大市场竞争性等，已经激起广泛的抗议。

　　也就是说，即使公投能成功，还需要伦齐尽快拿出见效的经济方案来。但是，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困难重重：不仅是由于在意大利本国经济社会政治已经出现全面危机，而且也是因为欧盟此时同样拿不出迅速而有力的措施。欧盟需要及时出台强有力的政策，如召集成员国债务大会，清理各成员国的公私资产负债、免除债务国过重的债务等，然而，在民粹主义浪潮之下，各国政要都颇有些自顾不暇。

　　《金融时报》副主编Wolfgang Münchau在11月20日发表的文章中提出，意大利本轮公投之所以能紧随英国的脱欧和美国特朗普的当选而引起世界范围的关注，重要之处正在于这三点：其一，意大利极其糟糕的经济绩效；其二，欧盟在欧元危机之后找不到推动经济和银行业一体化的方法；其三，最严重的，前两点结合在一起而造成的欧洲民粹主义的持续高涨。

　　仅就意大利而言，众所周知，该国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近年搅动了意大利和整个欧洲。这个政党倡导民粹主义、反建制、环保主义、反全球化和欧洲怀疑主义，其施政主张包括水资源公有化、可持续交通、可持续发展、上网权、环保主义，同时支持电子政府、直接民主、非暴力、脱欧等。

　　五星运动曾在2013年意大利议会选举中得到25.5%的选票，以微弱优势取代民主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只是拒绝与其他议会政党结盟合作，而无法组建联合政府。在2016年的地方选举中，五星运动候选人当选为包括罗马、都灵等意大利重要城市的市长，而都灵是民主党的传统重镇。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五星运动也取得了少数的席位，令欧洲政治家震惊。显而易见，五星运动诉诸的“反建制”情绪，已显露出足以与伦齐的那些亲市场和商界精英的经济改革方案对立的力量了。

　　因此，对意大利和欧洲而言，更黯淡的前景在于，即使本次公投成功，相应的经济改革方案能否如期推行、效果如何，依然难以预料。公投失败只是加剧了时局的紧迫性，欧洲国家呼唤一位特朗普式的人物上台，应是早晚之事，因为所谓“建制派”的政治家们眼下都还找不出“狙击”民粹主义浪潮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