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段志蓉

　　（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助理教授）

　　乌干达位于非洲东部，曾被英国首相丘吉尔称为“人间仙境”，但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发展得并不顺利。乌干达石油储量丰富，受技术限制，乌干达大多与国外公司合作进行石油开采。乌干达的石油资源分布之处大多较为偏远，当地社区的群众对石油开采项目充满了好奇和关注，由于石油开采的涉及面和影响面都挺复杂，时常会出现各类针对开采项目的传言，而这些传言有时会对项目的进展产生重大影响。对于这样复杂的信息环境，外方项目合作者往往难于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激发环境、社会等方面的矛盾与争端，导致项目难以为继。

　　与乌干达类似的非洲很多受贫穷困扰的国家，自然资源如矿产和石油是经济发展的重要依赖。在这些国家，资源开采合作项目常常会因为信息处理不当而陷入风险。中海油乌干达公司也曾面临这样的困境，但该公司敢于直面挑战，通过良好的社区关系管理实践，努力赢得作业必不可少的社会许可。

　　中海油认为，只有了解才能减少误解，只有尊重才能换来认同，因此，自进入乌干达开始，就积极推动与社区的互动和沟通，通过信息透明，在行政和法律许可之外力争获得社会许可，将企业在当地项目的运营风险降到最低。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中海油设立了专门的社区关系岗位，并聘请数位来自公司作业所在地的员工担任公司的社区关系协调官，专职负责公司的社区关系工作。

　　为了让社区了解自己，减少可能的误解，自进入乌干达以来，中海油积极与作业所在地社区的各利益相关方，包括当地政府官员、非政府组织、意见领袖、普通公众等广泛接触，组织召开各类会议，以充分了解他们的关切、担忧和期望。

　　在此基础上，中海油通过社区关系队伍积极向当地居民介绍公司的背景、健康安全环保理念、短期的用工计划、社会责任政策，主动与当地社区沟通交流未来的作业安排，可能产生的影响和公司的控制措施。比如，在石油作业准备期间，有大量的物资要运送至作业现场，对于当地道路资源的占用会对其他人的出行造成影响，中海油就承诺会事先与当地交通部门进行沟通，并聘用专人负责进行人多路段的交通管理；再比如，作业期间，会有许多服务商人员进出作业现场，可能会给当地相对封闭的社区带来困扰，中海油则承诺会做好作业现场和交通的管理，减少外来人员对社区的干扰和影响。

　　重视社区、目标明确、建立专职队伍、充分纳入当地社区的力量，并建立有效的信息沟通机制，在这一系列措施的影响下，中海油在当地第一探井的钻探作业未受到来自本地社区的任何干扰，消除了一些公众对中国人的负面印象。在事后组织的环境审计当中，中海油的努力还受到了本地社区利益相关者的肯定和认同。中海油之所以能掌控风险，得益于其与本地利益相关者开放透明的沟通。

　　的确，在中国企业进行海外投资的过程中，如何通过提高透明度来降低风险，是企业社会责任领域内日益重要的课题。2015年6月，商道纵横和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联合发布了《以透明降风险：中国采掘业海外投资透明度与风险管理研究》报告。这份报告特别关注信息披露与企业运营的社会和环境风险之间的关系，通过分析强制性和自愿性国际透明度倡议在中国对外投资采掘业企业中的影响以及对不同利益相关方的重视程度，对企业及相关政府部门就如何增强企业社会责任风险意识、提升信息披露透明度和风险管理能力等提出了建议。

　　以透明降风险，作用机理的核心是“企业正当性”（Corporate Legitimacy），这既包括传统意义上的法律执照（Legal License），也包括企业社会责任视角下的社会执照（Social License）。社会执照如载舟之水，反映了各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的总体预期，如果这些群体的诉求未被合理满足，企业运营就会存在巨大风险。因此，适当进行信息披露并保持与不同利益相关方畅通的互动是保障其企业正当性的有效途径，继而能有效防范或化解企业的潜在风险。

　　对透明度的认知是管理环境和社会责任风险的起点，认知与行为之间的差距则是企业应该努力的方向。在为上述研究报告进行的问卷调研中，多数企业认为信息披露对于减轻海外投资的主要风险是重要的，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企业了解并落实了与透明度相关的国际准则或倡议，更多则仍然还是担心商业机密泄露，再加上对东道国国情、法律体系和监管要求不熟悉，企业与社区之间存在沟通缺失。

　　虽然一半以上的受访企业建立了一种或多种海外投资信息披露的政策或机制，包括公司官网、总公司企业社会责任报告、企业社会责任国别报告、利益相关方沟通会、媒体采访和社会化媒体平台等，但使用的方式和范围比较局限，大多数沟通只涉及政府部门、供应商和内部员工。社区居民在利益相关者中的重要程度排名第三，仅次于当地政府和股东，但多数企业未能将这种认知与沟通渠道有机结合并反映利益相关方的信息需求。

　　再反观中海油，该公司将“社区”定义为“企业办公场所或业务所在地的周边区域内所有外部利益相关者的组合”，认为它是“企业求生存、谋发展的主要外部环境”，管理社区关系顺理成章得到系统性的高度重视，为获取社会执照、降低风险打下了良好基础。借鉴矿产资源类国际大公司的经验，中海油乌干达公司采纳了国际金融公司（IFC）制定的“环境和社会可持续性绩效标准”，这八项标准多数都与社区关系有着直接、间接的关系，如社区健康、安全和治安要求、土地征用和非自愿迁移标准、土著居民权利保护和文化遗产保护等，企业因此有了建立社区关系管理队伍和制度的参照物。

　　正如前述报告中的数据所显示，大多数中资企业在海外经营时与当地非政府机构（NGO）沟通的积极性不够高，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与NGO沟通。

　　中海油乌干达公司借助本地员工、本地政府或NGO来完成社区利益相关者识别，并在整个社区关系管理过程中充分依靠他们了解当地社区的文化、感情和顾虑，这不仅是认识上的突破，也为提高当地利益相关者参与度拓展了一条可行的道路。在公司作业的一个区域中，艾滋病感染是一个较为严肃和敏感的话题，当地社区非常担心石油工人的到来会导致情况恶化。为了响应他们的这种关切，中海油专门聘请当地的NGO，在当地社区组织了12场专题宣讲，以帮助当地社区掌握更多的艾滋病预防知识。

　　以透明降风险，本质上是平衡企业利益与社会利益，让这两者能够共荣共生，体现了近年来“资源为发展（Resource for Development）”的新理念。在石油、天然气或矿产等自然资源相对比较丰富的国家，冲突之所以容易产生，也与一些企业不从长远角度出发，未能正确履行环境责任和社会责任有关。中海油认为，社区会重点关注这两方面的责任，因为它们代表社区长期存在的基础。中海油在乌干达作业期间，为减少环境影响，充分尊重当地环境保护机构和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所有规定，大到路桥的修建改造，小到井场中一棵树的砍伐，中海油都会积极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在得到许可后才予进行。此外，为响应社区能够分享企业发展成果的希望，中海油不仅在员工本地化、供应/服务本地化方面推出了一系列举措，还投资了为本地失学青年提供木工、电工、石料工技能培训等公益慈善项目，受到当地社区的热烈欢迎。

　　过去十年，中国海外投资飞速增长。与此同时，中国企业海外投资也面临着越来越激烈的国际市场竞争和日益严峻的社会责任风险，采掘业作为长期以来的海外投资热点，是最值得关注的行业板块之一。在海外投资中，学会与利益相关者沟通和相处，以透明降风险，是中国企业需要持续修习的课程，中海油乌干达公司以提高信息透明度加强与各利益者沟通、管理当地社区关系的做法为此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编辑 张述冠)

　　作者：段志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