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著名海滨城市帕福斯的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打出中文的房地产广告。

　　塞浦路斯素有“爱神之岛”的美誉，但自今年以来，笼罩这个岛国的债务愁云愈加浓烈。塞浦路斯是第五个寻求外部救助的欧元区国家，经过激烈而艰苦的谈判，塞浦路斯与欧盟最终就援助新协议达成一致。4月17日欧元区各国议会开始对规模为100亿欧元的救助协议投票，预计5月初将发放第一批援助贷款。

　　但外部救援附以存款减记、提高税率等严苛的“自救”条件，这会对塞浦路斯经济造成什么影响？会对塞浦路斯民众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塞浦路斯人又怎样看待与国际债权人达成的救助协议呢？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进塞浦路斯采访了当地学者、政府官员和普通民众。

　　救助方案太严苛

　　4月的塞浦路斯春光明媚，岛上花开橘黄，岛外碧波万顷，但其首都尼科西亚却一片萧条景象。店铺关的关，卖的卖，大商场里空空荡荡，从市中心到郊区到处都能看到一些停工的楼房、公路等基础设施。

　　出租车司机阿提尼亚斯告诉记者，他以前在建筑工地开卡车，旅游旺季也兼职当出租车司机。“记得以前参建一个高速公路项目，一个月最多能赚2500欧元。可是现在很多基建项目都停了。经济不景气，就业机会少了，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阿提尼亚斯感慨地说，“希望旅游旺季快点到来！”

　　73岁的老人帕尼克斯多年经营着一家咨询公司。他对记者表示：“银行重组和资本管制，搞得商业活动死气沉沉。我在塞浦路斯银行和大众银行都有存款，这次损失了200万欧元。”帕尼克斯的秘书告诉记者，帕尼克斯的女婿就在大众银行领导层任职，但他并没得到内部消息。帕尼克斯说，即便此前有类似传言，人们对这两家银行的信誉也不怀疑。然而，银行亏损最终由储户买单，这种事情的的确确在塞浦路斯发生了。

　　储户存款受损，银行从业人员的日子也不好过。危机导致塞浦路斯银行职工在4月初举行了塞浦路斯少有的罢工。他们要求政府保障工作权利，保证福利基金（注：相当于中国的公积金）的安全。

　　在塞浦路斯，银行业职员不仅拥有高薪，而且还享受高福利。据了解，银行职工在退休时可一次性拿到数十万欧元，以后每月还有丰厚的退休金。而根据塞浦路斯和“三驾马车”达成的救助协议，塞浦路斯银行和大众银行的福利基金将得不到保护。

　　塞浦路斯的危机主要是银行业出现问题，政府没有能力救助，最终寻求欧盟层面的帮助。目前，“三驾马车”救援塞浦路斯的融资需求已经从最初的175亿欧元增加至大约230亿欧元。

　　根据救援计划，塞浦路斯将从欧元区的欧洲稳定机制（ESM）获得90亿欧元救助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将向其提供10亿欧元的3年中期贷款工具，而余下的130亿欧元将通过自筹获得。那么塞浦路斯如何筹得这些资金呢？

　　按照塞浦路斯政府目前公布的方案，将要加大对银行存款减记幅度、提高税收、进一步削减财政开支和推进国企私有化。塞浦路斯政府将通过对国债持有人和银行存款减记筹资106亿欧元；通过将企业税税率由2.5%提高至12.5%，将资本利得税税率提升至30%筹资6亿欧元；通过出售黄金筹资4亿欧元；通过延期国内债权人所持国债筹资10亿欧元；通过将俄罗斯提供的25亿欧元贷款延期筹资1亿欧元；以及通过出售国有资产筹资14亿欧元。

　　对于救助方案，塞浦路斯人普遍感到不安和不满。塞浦路斯财政部经济研究和欧洲事务局金融事务主管安德烈亚斯·特罗克斯表示，欧元区要拿塞浦路斯做一个实验，试验这种救助方案能否奏效。但是，这种“自救”方案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最直接的就是银行关闭，客户存款蒸发，从而导致塞浦路斯经济失去活力，人们对这个离岸金融中心也会失去信心。

　　塞浦路斯银行业工会的一位负责人克里斯托斯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塞浦路斯银行在接管大众银行10万欧元以下存款、其他资产和债务的同时，也接管了大众银行的所有职工。这种银行业“自救”措施势必导致银行调整，关闭一些支行，有上千人将面临失业。

　　塞浦路斯大学经济学系教授迈克尔对本报记者说，对银行大储户进行减记，也会影响到欧元区银行业。很多经济疲弱国家的银行业都存在一些问题，小银行为留住储户，不得不提高利率。据统计，提高利率会造成欧盟境内的银行每年损失80亿欧元。迈克尔认为，极端的紧缩方案行不通，只能导致经济崩溃，他预计2013年塞浦路斯国内生产总值（GDP）将缩水8.7%，而迈克尔预计将缩水10%。

　　避税天堂遭诟病

　　塞浦路斯总统阿纳斯塔夏季斯14日说，在塞浦路斯存款损失300万欧元以上的外国储户可获塞浦路斯国籍。这项新政策主要面向俄罗斯籍储户。

　　俄罗斯储户此次在塞浦路斯的银行业危机中可谓损失惨重。塞浦路斯财政部官员向记者透露，在危机爆发前，塞浦路斯的银行存款约700亿欧元，来自欧盟以外的存款约有220亿欧元，其中大部分属于俄罗斯人。危机爆发后，塞浦路斯财长曾飞赴莫斯科，向俄罗斯政府寻求经济援助。救助方案敲定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曾表示，普京指示政府商议重组俄罗斯对塞浦路斯救助贷款计划。

　　媒体报道，有大量俄罗斯公司在塞浦路斯经营，有4万多俄罗斯人在塞居住，仅在塞浦路斯第二大城市利马索尔，约有2万名俄罗斯富人居住，占当地人口的1/7。俄罗斯富豪把塞浦路斯当做避税天堂。因其金融监管宽松，塞浦路斯被广泛认为是全球最大的洗钱中心之一而备受诟病。塞浦路斯的离岸金融业优势在于企业所得税低，该国还与很多国家签订了避免双重征税协定，这使得塞浦路斯在吸引外资上具有竞争力。此外，塞浦路斯与俄罗斯两国的主要宗教同为东正教。

　　根据俄罗斯提供给IMF的数据显示，塞浦路斯和俄罗斯彼此是对方最大的外商直接投资地。相关统计数据表明，塞浦路斯14%的银行账户属于俄罗斯人，这还不包括目前在当地定居的俄罗斯移民。不少分析认为，正是俄罗斯富人把塞浦路斯银行业的肥皂泡吹大了。

　　有分析指出，欧盟对塞浦路斯采取如此严苛的救助方案，目的之一是要打击俄罗斯在塞浦路斯的利益，削弱其影响力。近期德国又将举行大选，现政府不希望让自己的纳税人出资救助别国银行，更不用说是去救助俄罗斯的金融寡头。因此，德国主导的塞浦路斯救助方案实际上有更多的政治考虑。

　　为吸引外来投资，塞浦路斯政府专门在移民政策和房地产政策上作文章。在塞浦路斯机场、高速公路旁，记者经常看到醒目的中文广告牌，上面写着“海景别墅只需30万欧元、为您办理永久居留的专家、出售全新和二手房产”等字样。当地一位房产中介告诉记者，塞浦路斯政府几乎为中国人“量身打造”了一项关于外国人办理永久居留证的政策——只需投资30万欧元以上在塞浦路斯购房，就可以办理全家人长期居留身份。安德烈亚斯·特罗克斯说，希望外国人到塞浦路斯购房能提振外界对塞经济的信心。

　　自去年年底以来，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来塞浦路斯购买房地产。据当地一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商向记者提供的信息，2012年7月到10月，有700多套房子卖给了中国人，总投资额达2亿多欧元，其中90%都在海滨城市帕福斯。据记者了解，由于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很多中国购房者只能拿到欧洲国家的长居身份。实际上中国人也不愿意在远隔万里的地中海小岛长期居住，他们只是把塞浦路斯的长居身份当做出入欧洲的通行证，更多的人则是为子女将来到欧洲求学做准备。

　　发展模式需反思

　　塞浦路斯人均GDP达到2.1万欧元，但该国金融界人士心里很清楚，这种富裕的基础并不牢固。塞浦路斯国土面积虽不到1万平方公里，但成为离岸金融中心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尤其在过去的七八年间，该国金融业迅速扩张，其银行业占GDP比重过于庞大。对此，不少塞浦路斯人都认为需要认真反思这种过度依赖金融产业的不合理发展模式。

　　塞浦路斯国际管理学院金融学副教授乔治·斯奥查理德斯认为，塞浦路斯银行业危机80%要归咎于自己，20%源于外部因素。他说，欧盟担心成员国债务水平的可持续性以及银行业规模是可以理解的。安德烈亚斯·特罗克斯告诉记者，危机之前，塞浦路斯银行资产几乎是GDP的8倍。到2018年，塞浦路斯的银行资产规模将缩减至GDP的3.5倍左右，达到欧盟的平均水平。

　　正在比利时智库布鲁格做访问学者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徐奇渊博士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如果说是因为塞浦路斯过于依赖金融业而导致银行业危机并不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同为欧元区的国家，卢森堡、马耳他、英国、丹麦四国，银行总资产占GDP大致比例分别为22倍、7.5倍、5倍、4.8倍。目前，欧元区中这个比例排前6名的国家，只有爱尔兰和塞浦路斯出事，其他4个国家经济都很健康。

　　徐奇渊认为，塞浦路斯的问题主要是只有金融开放，没有金融发展。该国银行业的盈利能力差，甚至出现了严重亏损。外因是塞浦路斯传统上就跟希腊关系好，买了很多希腊的债券，内因是塞浦路斯国内宏观经济不景气，信贷出了问题，不良贷款大幅上升。

　　塞浦路斯银行业工会的克里斯托斯抱怨说，当初投资希腊国债的决策就是失误。塞浦路斯在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没有及时调整政策，而是继续实施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和购买外国债券。塞浦路斯银行和大众银行利用存款对希腊经济进行了一场“豪赌”，结果等到欧洲减计希腊主权债时受到重创，希腊经济持续衰败导致塞银行对希腊的贷款成为一本“烂账”。

　　但同样是离岸金融中心且国土面积不大的卢森堡为何没有发生银行业危机呢？徐奇渊认为，卢森堡是高端的国际金融中心，有全球领先的金融基础设施和金融人才队伍，能够进行金融产品的研发，能够有效利用全球金融市场的资源。因此，不但能够吸引到国际资本，而且确实能够找到稳定的、可持续的、较高收益的投资渠道。

　　而塞浦路斯和传统的离岸金融中心不一样。传统的离岸金融中心做的类似表外业务，风险较小。而塞浦路斯吸引到的资金直接进入本国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同时又找不到好的盈利来源，只能投资邻国希腊的债券，或者国内的信贷。

　　在经济比较好的情况下，塞浦路斯的金融开放就能够使银行赚钱，银行大多满足现状，就没想到去发展高端业务。但开放的同时，积累了大量风险。在年景不好的情况下，这种风险迅速暴露出来，引发一系列问题。完全依赖于放开管制、自由化来推动金融市场发展，尽管在短期会有显著效果，但从长期来看是危险的。

　　此次危机发生后，为了防止资本外逃，塞浦路斯政府采取了资本管制措施，但只是权宜之计。塞浦路斯政府11日进一步放宽资本管控。市场普遍期待在未来几个星期，资本控制会逐渐放松。迈克尔教授认为，塞浦路斯是一个十分开放的经济体，有些资本迟早会逃离塞浦路斯，只是希望这个过程尽量缓慢地发生。

　　有专家提出，从长远来看，塞浦路斯的经济前景应该不错，但要寻求新的发展道路。该国海上天然气储量丰富，如果能很好地利用，将使政府的财政状况得到根本性转变。为刺激经济，塞浦路斯政府本月初公布了12条复兴国家经济的措施，其中包括解除赌博禁令，将允许建立赌场，以帮助国家摆脱经济危机。

　　“多速”欧洲隔阂深

　　欧元集团主席戴塞尔布卢姆曾表示，塞浦路斯的救助方案，可能成为日后需重组银行业国家的参考。当银行自身不能进行资本重组时，就需要由股东及债券持有人作出贡献，必要时无存款保险存户也要贡献资金。

　　戴塞尔布卢姆的“模板”言论一出，就重挫了欧元市场。对此，欧元区和欧洲央行官员均予以否认，称这不会是解决其他国家银行危机的“模板”。

　　但是这种声音表明南北欧洲国家存在着巨大的不信任，并且这种隔阂在危机当中日益加深，“双速”欧洲，甚至“多速”欧洲越来越明显。各方对救助塞浦路斯方案的分歧，再次反映了欧元区内部缺乏协调的老问题。

　　塞浦路斯人抱怨，很多决定都是由几个大国说了算，根本没有考虑塞浦路斯的感受。该国“疑欧派”甚至提出，加入欧元区本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国家交出了货币的发行权，却无力管理汇率，一切都要听令于大国。

　　在塞浦路斯帕福斯地区商会负责人乔治·勒普托斯看来，塞政府是被迫接受了欧元区的决定。他说：“欧元区开出的所谓的根治银行危机药方，对塞浦路斯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乔治·勒普托斯认为，欧元区应该慎重考虑塞浦路斯的情况。首先，塞浦路斯是个人口不足100万的小国，欧元区的大家庭理应给予照顾；其次，欧元区向塞浦路斯提供的是贷款，并不是赠予，且数目不大；第三，塞浦路斯是欧盟预算的净贡献国，向来是“多交少拿”；第四，塞浦路斯一贯支持欧元区和欧盟的团结，国家虽小，却接受了高达70%的希腊主权债务减记，充分显示了大局意识，而现在欧元区拿出几亿欧元救助塞国银行，却提出如此难以想象的苛刻条件，让人非常失望。

　　迈克尔教授认为，德国和一些北欧国家不愿意出钱帮助塞浦路斯，到目前为止德国纳税人并没有为任何国家买单，包括爱尔兰、葡萄牙、希腊、塞浦路斯等都是以贷款的形式得到救助。

　　欧元区债务危机的爆发让南北欧元区国家融资成本出现巨大差异，德国等国家实际上成为受益者。欧元区北部国家的企业可以以低利率融资，而南欧国家则需要承担较高的借贷成本。欧洲企业主要依赖银行融资，差距持续时间越长，欧元区北部企业相对于南欧企业的结构性优势就越明显，就更加难以改善欧元区各国失衡的状况。

　　智库欧洲政策中心首席经济学家法比安·祖勒格对本报记者说，解决欧债危机，从长期来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建立全面的银行业联盟，实现欧元区的统一金融监管、存款保险和清偿机制。

　　对此，迈克尔教授表示：“我不看好欧元区前景，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德国缺乏政治意愿强化银行业联盟。如果这样下去，大家不顾欧元区共同利益，欧元崩溃不是没有可能。”他认为，欧元区的建立符合欧盟一体化的共同利益，但是在具体问题上一些大国总把自己国内利益置于首要位置，不顾欧盟的前途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