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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全通负债70亿生死待定 超2000名员工歇岗

加入日期:2013-1-12 10:56:55

  程久龙

  湖北宜昌猇亭区正大路南侧,一排现代化的车间比邻而立。沿着厂区外围步行,约30分钟才能到达临江而立的大门,右侧一座车间顶部挂着四个大字三峡全通。

  直到2012年初,这个原计划投资高达200亿、产能达1000万吨,致力于打造“亚洲最大的超薄涂镀板基地” ,都一直是宜昌对外招商引资的“典范”。特别是其一期320万吨产能生产线,从开工到投产业界周期通常三年,而三峡全通仅用了一年三个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被视为宜昌产业建设中引以为荣的“全通速度”。

  但“全通速度”背后,产能扩张过快、融资结构不合理、宏观经济下行等风险,则被一一掩盖。直到2012年9月,因资金链“断流”,超过2000名员工被通知“歇岗待业”,生产一度陷入停滞,三峡全通的困局才逐渐曝光。

  这个宜昌历史上最大的招商“旗舰企业”,为何在一夜之间光环退去?1月10日深夜,履新仅三个月的三峡全通涂镀板有限公司总经理赵大河,在武汉锦江国际大酒店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因为流动资金的问题,目前公司仅能小规模作业,尚不能恢复正常的规模化生产。”谈及三峡全通困境溯源,赵大河深吸一口香烟,“回过头看,在那个时点扩张的速度快了一点。”

  而本报获得的最新消息显示,宜昌国资委旗下的宜昌市夷陵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将参股三峡全通。“我们的确在积极寻找战略投资者,但目前尚未有定论。”赵大河看来,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生产,“我们已经争取到了7亿到8亿元封闭贷款,产能至少可恢复到月产15万吨。”

  在宜昌政商两界,三峡全通的困境,俨然是一个公开而又隐秘的话题。“市委、市政府的意思是‘三峡全通不能倒’。”1月7日上午,宜昌市招商局一负责人坦言:“如果没有处理好三峡全通的问题,对于宜昌招商引资工作的影响就太坏了。”

  总负债约70亿

  在三峡全通厂区大门对面临江,五个单臂天车高高耸立这是三峡全通的专用码头,也是其涂镀板产品的主要运输通道。1月6日,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整个码头的作业平台空无一人。

  “往年,每天从码头的出货量都有8000吨左右,今天也就1300多吨的货。”码头旁侧,一工人告诉本报,“这还是赶上运气好,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是整天空置。”

  与此同时,规模庞大的现代化厂区,生产几乎陷入停滞。

  据悉,目前三峡全通已建成90条生产线。“往年效益好的时候,有时候30条以上的生产线同时开工。目前仅两到三条生产线维持生产。”多位员工告诉本报。据本报了解,公司在册员工超过4000人,但目前在一线上岗的大约仅千人。

  不止于此,自2012年9月开始,员工工资开始出现严重拖欠。“最近几天才把去年8、9月份的工资补给我们,去年四季度的工资至今还没发。”多位员工说道。

  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赵大河承认,大规模拖欠工资和员工歇业待岗的情况的确存在。“当前的现状是小规模生产,多的时候五六条生产线开工,少的时候两三条。”赵大河坦言,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因为缺少流通资金,导致公司不能恢复正常的规模化市场。

  生产趋近于停滞的同时,三峡全通的债务压力步步紧逼。据赵大河透露,目前三峡全通的资产负债率在62%到63%之间,总的债务规模大约70多亿。超过10家金融机构参与其中,包括银行贷款、信托借贷、融资租赁、财政调度借款等。

  据了解,目前银行贷款方面,规模从2000万到十几亿不等。其中,建行以项目贷款最早在一期开始进入,其抵押物以土地、厂房居多,亦有少量设备抵押。“建行开始的贷款规模达到13亿,在偿还了约2亿元的项目贷款后,目前大约还有11亿贷款。”赵大河透露。

  此外,汉口银行与交通银行的贷款规模相当,大约都在5亿到6亿元。湖北银行贷款约4亿元、民生银行贷款约2亿元。北部湾银行亦有贷款,“但规模并不多。”据赵大河透露,贷款规模最小的银行,大约在2000万元。此前传言的中国银行和国开行,赵大河证实并不在其中。

  除了银行借贷之外,三峡全通的负债至少还包括中信信托的约10亿元的信托,其中宜昌市夷陵国有资产经营有限责任公司认购3.3357亿元。

  “全通速度”虚实

  三峡全通投资人梁士臣,此前曾为唐山恒通精密薄板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2007年,唐山恒通被中冶集团收购,后者一度因此巨亏。此后,梁士臣开始“转战”宜昌。

  “当时,梁士臣正在全国各地寻找涂镀板项目的投资,宜昌是被考察地之一。”宜昌市招商局一位高层人士告诉本报,“宜昌政府主动去对接,最后争取到了这个项目。”

  而据本报了解,为了引进三峡全通项目,宜昌政府在政策支持上,可谓不遗余力。本报获得的一份宜昌经济开发区管委会文件显示,政府按照每亩19.2万元给予项目配套资金,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此外,还给予该项目3亿元人民币贷款额度的3年贴息支持。

  2009年2月,年产320万吨的涂镀板项目一期工程正式开建,并于2010年5月正式建成投产。一期工程的建成时间不到业内正常建设周期的一半,“全通速度”一度被称为业内奇迹。

  “现在客观地来看,当时有些宣传是夸大了,与真实的情况有差异。”赵大河坦言。根据此前三峡全通官网信息,一期项目总投资高达70亿元。“事实上,一期的投资从厂房到设备大概也就20多个亿吧。”赵大河告诉本报。

  不止于此,据赵大河透露,2010年的实际产出远远没有达到320万吨:“当时,仅只有一车间的部分生产线在试生产,月产出大约在十几万吨。”

  但彼时,受四万亿政策刺激和家电下乡政策的双重拉动,涂镀板行业遇上了一个“短暂的繁荣”。“当时的利润还是比较可观的。”赵大河透露,2010年涂镀板利润每吨可达千元左右。

  在此背景下,尽管一期项目尚未足产,二期项目的启动亦是马不停蹄。“当时,无论是公司、政府还是银行,对这个项目都是热情高涨。”据赵大河透露,因为一期项目投资规模有限,仅有建设银行等少量金融机构参与,“大量的银行贷款,是在二期项目主动找上来的。”

  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年初,在湖北省2011年重点项目银企对接会上,三峡全通作为重点项目之一受到了参会的银行和投资机构的广泛关注。其中,深圳发展银行、中国光大银行[微博]、兴业银行分别现场授信各5亿贷款合同,中国进出口银行湖北省分行、汉口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宜昌分行,现场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近70亿元。

  本报调阅其资产负债表显示,三峡全通2010年其短期借款,由2009年的7500万,快速增加至9.9亿元,增长近13倍;其长期借款,由2009年的6.58亿元,增加至11.3亿元。

  与此同时,三峡全通的投资规模迅速膨胀,赵大河透露截至二期项目完成,总投资已超过140亿元。这意味着,自2010年5月之后,仅两年时间,累计投资规模高达120亿元。“每个月都有贷款到期,做长期的项目贷款不多,基本上都是短期。”赵大河透露,贷款以新还旧,循环进出,资金链环环相扣。

  不止于此,三峡全通广泛采取融资租赁模式。本报获得资料显示,截至2011年底,兴业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中铁租赁、光大金融租赁、新疆长城金融租赁均为三峡全通有融资租赁业务,欠款由4亿元到2亿元不等,总规模超过12亿元。

  商标作价出资

  在三峡全通高杠杆融资背后,也闪现其实际控制人梁士臣的“财技”。

  2010年5月,三峡全通一期项目建成,但鲜为人知的是,梁士臣此时才以自然人身份入股,而其全部出资,竟然是以两个原唐山恒通的注册商标使用权作价。

  工商资料显示,三峡全通于2009年1月登记注册,其初始注册资本为13.6亿元人民币,出资方宜昌恒达投资有限公司出资8.16亿元,占股60%;唐山恒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出资5.44亿元。

  宜昌恒达投资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为郑威勇,为梁士臣在唐山恒通时的旧部,两家公司均由梁士臣实际控制。此后,三峡全通历经多次增资、股东变更。2010年5月,梁士臣以自然人身份增资入股。

  来自工商资料显示,梁士臣于2010年5月增资13.42亿元,竟然来自两件商标使用权作价。本报查阅发现,两件商标均为原唐山恒通商标,一件是图形商标;一件是HENG TONG(恒通汉语拼音)字母商标。

  本报记者在三峡全通公司实地采访发现,上述图形商标三峡全通的确在沿用,但HENG TONG字母商标未见使用。1月10日,多位三峡全通核心高管,在查阅本报记者出示的HENG TONG字母商标时,均明确表示:“公司并未使用过这个商标。”

  不止于此,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钢铁物流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盛志诚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在涂镀板行业中,市场公认有口碑和声誉的品牌,基本是宝钢、武钢这类钢厂的产品,原来的唐山恒通仅属一个中小规模企业。

  而事实上,唐山恒通因经营不善被中冶集团收购,并一度导致后者巨亏。即便如此,唐山恒通的两件商标作价高达13.42亿元,被梁士臣当做注册资本入股。

  利用商标使用权作价13.42亿出资,意味着梁士臣以自然人身份的出资中,没有拿出一分真金白银。不仅如此,来自宜昌天成会计师事务所的验资报告中显示,截至2010年5月18日,三峡全通的累计实收资本为33.37亿元,但其中全体股东累计货币出资金额仅5亿元,占注册资本总额的14.98%。

  而根据现行《公司法》规定,公司注册资本中,实际货币出资额不得低于30%。本报辗转找到宜昌天成会计师事务所总经理张军,重新审视这份两年前出具的验资报告后,他明确告诉本报:“三峡全通货币出资额不足30%,的确跟《公司法》规定有冲突。”

  通过低于法定的货币出资和商标使用权等虚拟资产注资,三峡全通可以争取到更高的银行授信额度和贷款规模。这意味着,梁士臣可以用较小的现金代价,撬动更大的融资杠杆。

  市场寒流

  2011年9月份开始,整个涂镀板市场陡转直下,并经历“最寒冷的半年”。“当时最直观的感受是价格的下跌。”赵大河表示,“等我买回来了原料,生产出来后,市场价跟我买回来的原料价格是一样的。”其中,还有近三个月时间,一度出现了“价格倒挂”。

  来自中国钢铁价格网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11年,镀锌卷板的市场价格从高位时的每吨7500元,跌落至每吨4900元;彩涂产品由高位时的每吨9000元,跌落至每吨7500元。

  市场下滑,加之前期产能扩张过快,造成的债务压力此时开始集中爆发。“每个月都有数亿元到期的贷款需要偿还。”赵大河告诉本报,企业造血功能差的时候,又急需还款:“当期的现金流不足,就把后期的钱透支,长此以往缺口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三峡全通在融资结构上,也存在不合理的问题。据赵大河介绍,目前,由于三峡全通的上下游均跟中间商合作,但很少采用贸易融资模式。“公司很少占用上下游资金,这令上下游一度占据了我们现金流空间的60%。”赵大河表示。在融资结构上,三峡全通过于依赖贷款模式。

  其导致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在资金趋紧之际,三峡全通的工作重心长期置于紧张的倒贷工作上。2012年5月,董事长梁士臣在一次内部讲话中谈到:“从去年9月份开始,公司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严峻,到今年3月份甚至是一小时比一小时严峻。”

  2012年2月,近20亿元的到期贷款,面临难以偿还压力。此时,宜昌市政府成立了一个特别工作小组驻厂办公,并拨付2亿元的财政调度资金。而本报了解到,此时已有多家金融机构驻厂,监控资金运营。

  2012年9月,已有金融机构跟三峡全通的关系骤然紧张。多位员工证实,民生银行一度因为锌块原料的封存问题,跟厂方发生争执。“民生银行对于贷款的抵押要求较高,除了做资产抵押的同时,还要求做货物质押,即双重抵押。”赵大河坦言,“双方一度在货权的监管问题上,关系僵化了一点。但目前已经缓和了。”

  与此同时,现金流捉襟见肘之际,超过2000名员工被通知“歇岗待业”,仅给予每月700元的生活补助,工资亦开始长期拖欠,公司生产一度陷入停滞。“当前最大的困难是,现金流出现压力,没有资金投入恢复正常的规模生产。”赵大河表示。

  事实上,“全通速度”的快速扩张,除了给三峡全通带来超过70亿的债务压力之外,还给产品质量带来隐患。三峡全通副总经理黄世昆对本报直言:“事实上,在2011年9月份之前,公司的产品质量,我们是不满意的。”

  此前,有传言称,导致三峡全通产品质量问题之一,是其设备来自唐山购入的淘汰设备,和湖北江重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关联交易。江重机械法人代表安宗泰,此前曾为唐山恒通机械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业界据此猜测,江重机械为梁士臣实际控制的公司。对该说法,赵大河、黄世昆均予以否认:“梁总跟江重机械没有关联关系。”

  对于唐山购入淘汰设备一说,黄世昆回应称:“唐山购入的那批设备,是从我以前的公司购买的,并不是淘汰设备。”但据黄世昆介绍,此前其在唐山从事涂镀板机械设备的生产,在将其设备销售给三峡全通之后,其本人也加盟了三峡全通。

  “此前产品质量的确是有问题,但主要原因是,产能扩张太快,员工技能跟不上,出现了人才断档。”黄世昆表示,在2011年9月遭遇市场下滑困境后,原计划上马的三期1000万吨项目,立刻停止了:“此后,我们转入到狠抓产品质量。直到2012年元月份,产品质量才有了质的飞跃。”

  据赵大河介绍,下一步三峡全通将对员工规模进行精简瘦身,待8亿元封闭贷款到账后,产能至少可恢复到每月15万吨:“整个运营恢复正常后,银行的信心就会慢慢提升。”

  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钢铁物流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盛志诚则认为,未来几年国内涂镀板市场产能过剩的局面,难以短期改观。前述研究报告指出:“产能继续保持快速增长、下游主力消费行业汽车、家电的行业增速明显放缓等等,为涂镀薄板的行情埋下种种不利,在钢铁产业与上下游行业趋弱的情境之下,2012年涂镀薄板市场行情演绎将更为艰难。”

  在此背景下,作为宜昌历史上最大招商引资项目,三峡全通能否“起死回生”仍待观望。而中信信托一位副总经理表示,“目前与政府的衔接顺畅,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把这个企业救活。各方沟通关系尚属平和,对于这个事情的妥善解决,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本报记者朱熹妍对本文亦有贡献)

编辑: 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