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秀美的清流正在密密麻麻的小水电群落中被改变着容颜。“103座小水电绝大部分股权掌握在现任或过去的分管领导，以及相关部门的干部职工手中。”

　　楠溪江的水有多深？

　　这条位于浙江温州，以耕读文化闻名于世的江河，是国家AAAA级风景区，300道大小支流汇聚，经瓯江注入东海。在总长185公里的江流上，一道道浅滩和溪湾依偎着一个个始建于明清的古村落，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人文风情。

　　然而，这条秀美的清流，正在被一场水电的盛宴分割吞食。如今，在它的流域里已经建成超过100座小水电站。记者从楠溪江最大的支流大楠溪朔源而上到源头的北溪一、二级水电站，沿途看到多处水库的大坝截断江流，在每一处被拦断的地方，溪水干涸，溪床裸露在烈日下。

　　即便未被截流的江段，流经的溪水并不是那种清澈的绿。记者到达北溪一级水电站水库是在7月5日下午3点左右，库区水面有漂浮物聚集，溪水是一种浑浊的绿。

　　楠溪江正在密密麻麻的小水电群落中被改变着容颜。而水电投资的热潮背后，这条河流的财富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一个个隐秘的钱袋。

　　16村联盟反南岸水库

　　38摄氏度高温，顶着白晃晃的日头，周金良开着车在温州市永嘉县南岸村往北溪水电站的机耕路上狂飙，每遇一段干枯的溪床，或浑浊的江水，他会停车，挥舞着双手，控诉沿岸小水电造成的“生态破坏”。

　　周金良是温州公安系统人士，现已退居二线。南岸村是他的家乡，从小在楠溪江边长大的他，提起将要在家乡建造的南岸水库，他的反对显得非常“激越”。

　　据永嘉县政府2010年8月公布的情况，拟建的南岸大型水库，位于楠溪江上游外围保护地带，距楠溪江景区2km，其坝址拟选于溪口乡南岸村，坝址集水面积311.9km2，正常蓄水位170m，淹没迁移人口5200人，淹没耕地1580亩，工程静态总投资12.87亿元。

　　“楠溪江上游是楠溪江风景区的关键部位，再在这里建造水库大坝，被淹没的不仅是周边几十个村子，还有沿岸风景秀美的峡谷，将会使楠溪江风景名胜区名存实亡。”周金良说。

　　周并非一个孤单的反对者。在一份反对兴建南岸水库项目的情况反映材料上，盖有被涉及的岩坦镇的溪口乡溪一村委会、永坦村委会、后坪村委会等共有16个村的村委会公章，俨然一个16村反对联盟。反对者也不仅限于楠溪江沿岸的居民，永嘉县城、温州市区，甚至邻县的乐清等区域，均有反对人士出来呼吁。

　　当地政府对南岸水库项目则显得讳莫如深。

　　楠溪江的官股小水电

　　本报记者联系温州市发改委环境能源处，试图咨询立项情况，但对方一听“南岸水库”四字，即称自己“不清楚”，并挂断电话。

　　而在永嘉县“十二五规划”中，有一段内容讲到南岸水库的未来效益：年供水量4.26亿立方米，可满足永嘉县、乐清虹柳平原、洞头大门等城镇居民用水。水库设置防洪库容8550万立方米。水库建成后，枯水期间，南岸水库至楠溪江供水工程间保证19.58立方米/秒，有利于改善流域降水丰枯不均影响楠溪江水生态环境保护等问题。

　　对于政府的上述利好分析，反对者们并不认同。他们认为，南岸水库实际上是2002年被国家建设部、浙江省政府否决停建的楠溪江水利工程枢纽的“还魂”，因为前后两者的坝址相距仅有4公里。

　　“这实际上是把原来的楠溪江水利工程枢纽分拆成两个项目卷土重来，一个是南岸水库，一个是源头水库。”一位在楠溪江投资水电站的投资商告诉记者。根据永嘉政府公布的规划，岩坦镇的源头村将建造一个和南岸水库一样坝高170米的水库。

　　如今，南岸水库已成为当地政府与民间反对人士的敏感点。“现在他们在偷偷摸摸地做前期工作，一旦强行开工，我们会采取相应反对措施。”周金良态度强硬地说。

　　“官员资本”注入？

　　围绕南岸水库的博弈，只是楠溪江经久不息的小水电热潮的最新发展。

　　据上述16村联盟的举报材料指称，如今在总长约185公里的楠溪江流域，已建起103座小水电站，仅在永嘉县境内的楠溪江上，就密密麻麻地分布着83座小水电站。

　　是什么力量让楠溪江的小水电如火如荼，连10年前被否决的项目也在顽强“还魂”？

　　“现在楠溪江沿岸工业发展不起来，当地年轻人大多背井离乡去外地创业。水电收入也成为永嘉政府财政收入主要来源。”

　　多名已退休的前永嘉县领导向记者回忆说，大约在1994年至1995年期间，永嘉县政府曾颁发过一个鼓励企事业、机关等单位职工参股小水电项目的政策文件。

　　对此，本报记者向永嘉与温州两级政府求证，得到的回复均称因时间久远，当时办公系统尚未联网，难以查证。

　　而据上述16村联盟的举报材料指称，事实上，楠溪江上的103座小水电普遍有当地公务员、官员入股。“绝大部分股权掌握在现任或过去的分管领导，以及电业局、水利局等部门的干部、职工手中。永嘉最大的楠溪江上游北溪二级电站，水利、电业两大系统的干部、职工均有股权。”一位16村联盟的人士对本报记者说。

　　“这在当地不是秘密，你随便到一个有点规模的水电站所在地去问问，大伙都知道。”一位温州政法系统的人士向记者透露。

　　一名永嘉政府系统的公务员亲属也告诉记者，她的家人持有5万元的小水电股份，每年获取分红。不过，本报记者通过工商系统查阅上述水库投资方的工商资料，并未发现可疑的持股资本或股东。

　　“一般小水电投资的资本依然是温州特色的层级式集结。登记入工商注册资料的股东背后，往往根据出资的额度，依次分为一级股东、二级股东等等。”一位自身有投资楠溪江水电项目的当地退休官员向记者道出其中的门道，每个股东一般公司会出具一份“股东证明”，每到年终，可以持这份股东证，根据出资比例到投资商处领取红利。

　　据一些投资者的说法，是否吸纳公务员入股，还会影响到水电项目的审批。

　　“审批一个小水电要盖70多个公章，这决定了你必须拉进某个懂审批的相关政府人士去配合走流程。”一位欲在大楠溪支流上投资一个微型水电站的投资者向记者透露，根据他和数名投资人测算，这个小水电投资300万，3年就能回本。

　　“炒电团”后遗症

　　据知情人士透露，公务员、官员们的资本注入楠溪江小水电，曾有过几波高潮。

　　在2002至2004年前后时段，永嘉县已有近10亿民间资金流向楠溪江小水电。这段时间，温州资本组团投资小水电掀起一股热潮，曾被外界称为“温州炒电团”。

　　带有投机性质的炒电团，一般采取快进快出的投资策略，在温州当地寻找项目做小水电，电站建成后迅速转手卖掉，然后转战贵州、云南、四川等西南省份。

　　正是在这一波出让风潮中，当地大批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的官员及公务员的资金纷纷潜入楠溪江小水电项目。

　　原浙江之俊控股集团法定代表人何志军，曾运作过30多个水电项目。按照当时政策，自有资金30%以上，即可运作项目。“比如你有3000万元自有资金，即可运作一个亿的水电项目。

　　一位知情人士称，何志军从未打算长期持有一个项目，比如他介入的第一个项目北溪水电站在建成之后短短两年，即通过挂拍方式，将70%的股份迅速转让。股份中将近半数被永嘉县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持有。

　　在官民资本的你进我出之中，楠溪江的生态问题日益突显，并招致大量的投诉。

　　上述这份16村联盟的报告介绍说，北溪电站从2002年建造至今，已经淹死库下村民9人。附近潘坑乡政府被淹，水库方赔了200多万元，潘坑医院被淹，被赔了50多万元，库下的溪一、溪二、南岸等村庄被淹，赔了50多万元。

　　“这大多是水库不规则放水引起的。”这是记者在对沿岸有事故发生的村庄调查时，听到村民们的一种比较统一的说法。而让他们同样无法容忍的是，因为水库放水的不规律，人为控制水流，破坏了沿岸的自然生态。

　　作者：李伊琳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