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彩
外汇储备之于中国,越来越像无痛取胆技术之于黑熊。
为什么外汇储备像“胆汁”?外汇储备有四个来源:中国的外贸顺差、外商投资带来的资本净流入、来自海外的贷款以及热钱。通过贸易顺差换来的外汇被称为“胆汁”几乎没有异议。由于我们出口产品的附加值低并且多数仰仗税收优惠政策,说白了,多数没有技术含量的出口就是赔本赚吆喝,不但廉价输出了我们的资源,污染了我们的环境, 还摧残了劳动力, 唯一的“好处”就是换来了外汇。这种制度设计的初衷是“吃眼前亏”换来外汇以购买国外的先进技术。
这些外汇储备虽像“胆汁”一样被抽取聚积,但却“无痛”,因为央行并没有强取强夺,而是通过支付等价的人民币从出口企业手中收购。尤其是上文提到的外汇储备的后三个来源,看起来几乎与中国民众完全无关:外国人带外汇进来,央行用人民币买走。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央行购买这些外汇使用的是新发行的货币。社会上物质财富没有增加却额外印刷了钞票,物价自然上升,每个人荷包中的钞票的购买力就会被稀释。这其实就相当于国家向每个人开征了一道“外汇储备税”, 然后用这个税钱购买了这些外汇储备。但是,因为不是直接征税,不是从大家的钱包中直接掏钱,也就无关痛痒。又因为央行用央行票据、存款准备金率等金融技术,把印钞购买外汇过程中蓄积起来的通货膨胀均匀释放,就像2004年淮河流域的污染企业建立一个个蓄积污水的池子,相机抉择、时紧时松地一点点地释放,使排入江河湖海的污水的浓度既不易被环保局发觉,也不会对沿岸的民众造成突然而强烈的伤害。这也极像归真堂的无痛抽取熊胆的技术, 民众浑然不觉,“法律上没有障碍”,人大也无需过问。更妙的是,如中药协会会长所言,黑熊很爽很幸福,因为可以吃到蜂蜜;民工也很爽很幸福,因为他们可以在富士康找到工作,充分就业。
但是,无痛不等于无害。有人计算过,这些年为了取得这些外汇储备我们实际上是对外输出了远远大于我们外汇储备价值的资源,而未来中国经济发展将面临严重的资源不足。污染的代价每个人都已经有切身感受,再看一看卢广触目惊心的摄影作品《中国的污染》,想一想健康被基本摧毁的中国第一代民工和富士康绝望跳楼的工人,就会更加形象地理解“带血”的外汇储备的含义。
至于暂时蓄积起来的通货膨胀,那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2004年7月, 淮河上游流域极其反常地突降暴雨,上游沿岸污染企业蓄积污水的池子被迫开闸放水,5亿吨高浓度污染水奔涌而出,形成长达155公里的污染团,扫荡中下游地区,沿岸城市饮用水告急,工厂停工,皮肤病、肠道病频发, 鱼虾尽死,酿成淮河史上最严重的污染事件。这应该成为对中国货币政策一个警示。
当年使用外汇储备注资国有商业银行,虽然计出旁门、出人意料,但并未引发媒体和公众的强烈反弹,原因有二,首先,当时动用外汇储备数量不多。其次,当时一些国有商业银行坏账数超过资本金,理论上已经破产,一些务实的分析者认为,动用外汇储备是帮助国有商业银行甩掉坏账、迅速启动国有商业银行改革的效率最高、阻力最小的一种方案。亦因此,媒体推测,这种非常态的措施恰恰表明了高层改革国有商业银行只争朝夕、破釜沉舟的铁血决心。然而,不曾想到的是,从此打开了使用外汇储备的口子。
《环球时报》去年11月发表了一篇文章——《六招应对美国战略东移》,认为“中国的外交和战略应该有新的大思路”,“要布好高人一筹的棋局”。建议中国利用外汇储备建立对外援助组织,要采用中国的标准来研究和处理对外援助问题。
更早些时,前国税局副局长许善达也提出过“共享发展计划”,被外界称为“中国版马歇尔计划”,其基本的逻辑是使用外汇储备去援助亚非拉穷国,等他们富裕了,反过头来买中国的产品,解决中国产能过剩问题;用外汇储备去帮助欧洲纾困,等他们市场恢复,增加购买中国的产品。
对这一提议的可行性专家多有争论,也没有正式的资料证明这一建议被政府采纳。但是,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在过去的两年里,中国对发展中国家的贷款已经超过世界银行。近期,国有商业银行、国有企业、国有媒体的海外扩张的消息也接踵而来。
很显然,怎样使用这些如中国“胆汁”的外汇储备已经成为越来越严峻和紧迫的话题。
一个国家不可无发展战略,国民卧薪尝胆积聚起来的外汇储备也不是不可以用于国家战略,但是,在监督机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再加上国家战略的标签,如何保证公众对资金使用的知情权、监督权?如何才能保证如胆汁、带血泪的外汇不会被滥用?如何避免“新马歇尔计划”最终演变成一场官员们浪费国民财富的海外投资大跃进?这些是人大和政府高层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2008年中国4万亿经济刺激计划中出现的问题已经证明,凯恩斯主义在中国行不通,还富于民、藏富于民,然后让大家用脚投票进行金融资源的配置,才是最符合公平原则和效率原则的做法。
(作者为资深财经媒体人,路透中文网专栏作家,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博士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