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1年完成多哈回合谈判的“最终倒计时”已经开始。
2010年的最后一个月，几乎陷入死水一潭的多哈回合出现几许生机。机会窗口慢慢展开，双边、多边磋商在世界贸易组织（WTO）总部和各个国家常驻WTO代表团频繁展开。2011年，多哈回合启动第10年，或许将是它起死回生，最终开花结果之年。
“如果多哈回合失败，后果将超过贸易领域。”WTO总干事帕斯卡·拉米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多哈回合成败与否关乎WTO的信用，而WTO已是眼下全球治理中最精密、最可靠的机制。
近年来，无论汇率、原材料还是气候变化的争端双方都声称将诉诸WTO这一“最可靠的机制”，但拉米一语道破WTO的缺失之处：当前使用的法律是50年之前制定的。
拉米认为，如果他能够做出选择对WTO进行改革，会优先关注出口限制问题。但目前由于WTO仍挣扎在多哈回合谈判中，成员方无暇提出新问题，WTO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外，在汇率问题上，拉米表示，尽管汇率并非WTO的核心关切，但“我们要非常谨慎，避免不协调的货币发展影响贸易，特别是在危机时期”。
政治框架年中达成
《21世纪》：请你介绍一下多哈回合目前的总体进展。
拉米：多哈回合共有20个议题，成员方必须将所有议题作为一揽子协议一并接受。目前谈判已经完成了80%，剩余的20%主要是美国、欧盟、加拿大等工业化国家，和巴西、印度和中国等大型新兴国家之间的分歧。唯一的例外是，在发达国家棉花补贴的问题上，非洲国家也有相当大的利益在其中。
按照目前的发展，各方认为应该在2011年中旬就多哈回合达成政治性框架协议，之后为法律咨询和修改留足时间，这样我们才能在2011年完成多哈回合。
《21世纪》：为了达到目标，各方需要怎样的行动？
拉米：我们需要两个要素：政治意愿和技术磋商。政治意愿非常重要，因为谈判越临近结束，政治的热度就会越高。从6月和11月的两次二十国集团峰会，我认为我们已经得到了必要的政治信号，包括美国也已经传递出国会愿意参与其中的信号。
至于技术性谈判，将会是一个非常复杂和耗费时间的过程。在谈判末期，谈判者口袋里所剩筹码已经不多，他们就越希望看到对方还愿意拿出什么，才会决定是否拿出自己的筹码。
过去几周大家共同的理解是，现在是时候掏空各自的口袋了。目前各方在进行频繁的，各种形式的磋商。我的感觉是，各方已经做好准备做出妥协，但是非常谨慎。与6个月前相比，2011年能够完成多哈回合的可能性增加了。
《21世纪》：你和这个世界，能够接受一个为了完成谈判而完成，一个目标降低了许多的多哈协议么？
拉米：我们没办法通过降低目标来走出这个困局。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承认为了完成谈判，我们需要更多的给予，更多的获取。现在不是做减法，而是要做加法的时候。
警惕非关税壁垒
《21世纪》：有人将多哈回合的久拖不决归因于“一揽子协议”的机制，也有人建议世界贸易体系下一次不能再继续这样的做法。你是否同意？
拉米：如果从纯学术考虑，我当然同意。理论上来说，一个议题少的贸易回合当然会更容易完成。但是另一方面，类似的说法也曾经出现过。在1994年乌拉圭回合完成之际，我当时是欧盟委员会主席的幕僚长，我记得非常清楚，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一揽子协议的做法不应重演。但3年后，在关于多哈回合议题的谈判中，又回到了原点。
其中的原因在于一个回合的议题必须是平衡的。一个议题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会是防守方（即被要求开放市场或降低补贴），对另一个国家来说则是进攻方。每个国家当然都希望在一个回合中，自己成为防守方的议题少一点，进攻方的多一点。所以要想达到共识，就必须是一个平衡的回合。仅就某一个行业进行谈判，需要更多的政治资源。
《21世纪》：如果让你选择，你认为世界贸易体系应该在哪些方面进行改进？
拉米：这个体系在许多方面都有待改进，特别是未来将会阻碍贸易的措施，以往WTO都在处理传统上的贸易保护措施，如关税、配额、补贴等。但在未来，要想进一步扩展贸易，机会或许在法律法规领域，例如行业标准、行业规范等。目前WTO允许成员方以保护环境、本国民众等目的使用这些措施。但在这些领域，我们需做出更多努力，才能保证一个公平环境。在未来，这些非关税措施对贸易的影响，将不亚于以往关税、配额等的影响。
还有一些领域，在我们的系统中有明显的缺失。例如在原材料和能源方面的出口税、出口限制方面。WTO对出口没有严格的规定，但研究证明对限制出口对贸易的影响等同于进口的限制措施。
“多边机制好于任何单边措施”
《21世纪》：你提到在出口限制方面WTO同样缺乏明确的规定。但最近这已经成为不少争端的源头，你是否有计划推进一项更具体的规定？
拉米：确实我们对于进口的规定要强于对出口的规定。WTO对出口限制有规定，但阐述得不够详尽。明天我将对2010年的贸易环境作报告，其中就会提及我们发现了在出口限制的一些发展，值得注意。
在我们的雷达屏幕上，我们发现了出口限制领域，以往没有的问题。我们像医生一样指出这个问题，但是否要加强这些规则，不是由我决定。更改WTO的规则需要一套程序：成员方首先要同意这个规定需要更改，之后进行谈判。但我的猜测是，我们现在仍在完成多哈回合，成员方恐怕不会提起一个新的领域。但未来有可能。
现在已经有美国和欧盟起诉中国原材料出口限制的案子，WTO争端解决机制的专家组和上诉机构将会依据现有的法规作出决定。
《21世纪》：在目前气候谈判的僵局下，一些国家已经表示如果在国际谈判中无法得到满意的结果，会考虑推出碳关税措施，这也会对贸易产生影响。你认为WTO在其中应该起什么作用？
拉米：首先我们还没到气候谈判失败的地步，这还是一些有趣的学术讨论；第二，我对坎昆并不是那么悲观。我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会向我汇报坎昆的进展，目前我认为还是印证了我在哥本哈根之后作出的相对积极的判断，哥本哈根之后我并没有完全悲观，因为我也拥有国际谈判的经验，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第三，我的观点是，任何多边解决方案，都要好于任何的单边措施。
第四，在贸易领域关键的问题是，这项在多边机制之外实行的措施，是否可以解决碳排放的问题。这是基本原则。简单来说，如果WTO争端解决机制被要求处理一个限制贸易的环境措施，结果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措施是如何被设计的，其目的是什么。
在现有的WTO协议中，对这个问题既没有红灯，也没有绿灯。
《21世纪》：现在有越来越多政府推出对绿色产业的补贴，已经造成个别争端出现。WTO有什么手段处理这个问题？
拉米：在WTO协议中，已经有对补贴的明确规定，但并没有对绿色补贴和其他形式补贴的区分。WTO的规定允许一些形式的补贴，但一些明显有利于国内产业，会对其贸易承诺造成影响的补贴则是被禁止的。目前，也没有任何一个成员方提出，应该对补贴的法律进行修正，为绿色补贴提供一定的灵活性。
汇率并非非黑即白
《21世纪》：有迹象显示美国或许会实行第三轮量化宽松政策。你认为确实发生货币战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这成为现实，贸易领域将会受到什么影响？
拉米：这个问题更多应该由IMF来回答。但是如果不协调的汇率行动被扩大，是否会殃及贸易领域？当然！
如果一个国家被认为使用汇率政策来获得贸易优势，那么就成为了贸易问题。其他国家就会试图报复，导致以牙还牙的局面。这是WTO规则一直试图避免的情况，但是WTO的规则更多关注反倾销、反补贴和保护措施，这些经典的贸易措施，而只是在贸易总协定第15条中简单提及汇率问题。
所以汇率不处在WTO雷达屏幕的中心位置。但就像预报天气一样，虽然我关注特定的地点，但如果有一大片乌云飘来，仍然会造成影响。所以我们要非常谨慎，避免不协调的货币发展影响贸易，特别是在危机时期。
另外涉及的问题就是量化宽松政策是否是一个汇率政策。伯南克说，不，这是对美国经济的刺激政策，因为我们需要降低失业率；而另一方则争论这会影响美元的汇率；而伯南克则回应说，其目的不是要弱化美元，而且如果你看近期美元的真实汇率，它并没有贬值。但又会有人争论说，这是因为欧洲的债务危机造成。
我只是想表明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我个人认为，二战之后我们建立了一套系统，在其中贸易开放、稳定的货币体系、就业政策、社会发展政策都被联系在同一个概念之下，这样的体系是有优点的。
《21世纪》：虽然汇率不是WTO的主要任务，但有人要求WTO充当裁判时会怎么做？例如美国众议院通过针对人民币的法案，而中国商务部则表示这不符合WTO规定。你会怎么裁决？
拉米：首先众议院通过这个法案，我们还不知道参议院或者美国总统将怎么做。
另外，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例，双方都可以各有论点。以鞋类制品或者纺织品为例，假设我们接受人民币价值过低的说法，但是如果在过去6个月，这个行业的工资上涨了20%怎么办？如果中国的通货膨胀水平要高于其贸易伙伴怎么办？这是否还会影响其贸易？中国国内成本上涨对中国竞争力的影响，可能会和中国考虑人民币升值的影响一样大。这非常复杂，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
多哈失败将殃及国际经济治理
《21世纪》：你之前表示如果多哈回合以失败告终，其后果将会不仅仅局限在贸易领域？具体将会是怎样的影响过程？
拉米：首先我认为今天我们需要更多的全球治理而不是更少，如果接受这个观点，那么就要讨论如何加强现有的体制，让它更加强大，更加协调一致。
在现在这个治理架构中，WTO可能是最为精密、最可靠的机制，WTO走在全球治理前面。
如果WTO被削弱，将不可避免导致其他领域的失败，这关乎可信度。如果我们无法完成多哈回合，将是对WTO信用的打击。WTO不会因此而瓦解，现有的法律和机制仍将存在。但当前使用的法律是50年之前制定的，世界和贸易都发生巨大变化，法律需要调整，需要赶上现实。
如果无法完成多哈谈判，将不仅伤害WTO，还会破坏共同进一步加强全球经济治理的可信度，因为WTO是最容易做到这些的地方。人们已经承认贸易开放的好处，承认需要具有约束力的规则，接受为了遵守规则，国家的主权是有限制的。这些都是在其他领域还无法达成的东西。以汇率问题为例，即使是最初级的一个步骤，达成一个共同目标，保证更稳定的货币体系，我都不是很确定是否在G20的谈判桌前人们能够接受。
作者：袁雪
(责任编辑：郝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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